打印
奶奶门前有棵大枣树，树很大，要两个人才能合围，树冠遮住了大半块田，以至于那块田每年基本没有什么收成，所以每次到打枣的时候，奶奶都说要锯掉它，但每次都没有。
那棵枣树记载了我所有的童年，每年阴历四月，枣树才开花，淡黄的小花开满枝头，密密麻麻，比起李花的洁白，桃花的妖娆，梨花的浪漫，枣花显得太不起眼了，不过它开的时候，其他的花早已经谢了，没了比较，到显得格外娇俏，成群的蜜蜂飞舞其间，嗡嗡作响，成了它们的乐园。
枣花谢了，豌豆大小的枣挂上枝头，枣树叶子也开始茂盛起来，那个时候，天气开始热起来了，我最喜欢搬个板凳，坐在树下，微风吹来，树叶沙沙响，带来田野的清凉，煞是清爽。每天做完家务，我都会在枣树下坐一会，那时候老家人还多，有一个人坐了，不一会儿三五成群地都围拢过来，天南地北的瞎聊，有时候是小孩子间打闹，有时候也会抬头望望，看看枣长多大了，有点迫不及待……
夏天的夜晚，倦鸟归巢，不知名的虫子开始了它们的乐章，此起彼伏，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忽明忽暗，上下飞舞。遥远天幕上，星星不停地眨眼睛，背景的云也在不时变换姿态，它们好像相互呼应相伴在夜空。我们一群孩子，搬了竹床竹椅，在枣树下，开始听奶奶讲故事。奶奶没读过书，也没出过远门，很少走出大山，故事也是停留在她的过去，讲日本人骑着高头大马，凶神恶煞，讲她们饿肚子的时候吃草根，啃树皮，有时候也讲些鬼怪离奇的事，说得我们路都不敢走了，奶奶边说，边摇着蒲扇，这个拍拍，那个扇扇，给我们赶蚊子。曾经的习以为常，如今想想，是多么温馨又难得的画面啊……
小时候我很调皮，实在不像个女孩，抓过鱼，摸过虾，爬树对我来说稀松平常。那棵枣树就是我们的玩具，没事的时候，呲溜就爬上去了，有时候还跟我弟弟比赛，看谁爬得高，大人们都忙，没有时间管我们爬树，那时候也不晓得害怕，那棵枣树皮被我们“盘”得溜圆。太阳一日烈似一日，转眼暑假就快结束了，枣也开始由青转红，特别是树顶上的那几颗，像是故意挑逗我们的眼球。趁着奶奶不在家，开始找各种长长短短的棍子，想方设法地把那几颗最红的枣打下来，有的掉在地上，有的掉到田里，地上的好捡，捡起来裤子上擦擦，就塞嘴里了，掉到田里得有点麻烦，田里是刚抽穗的稻子，又有水，下去不好找，还是要卷起裤子，装着很小心地下田去找，不要几天，那片稻子就被踩得东倒西歪，那个时候，奶奶总是站在树下大声地吵，说我们不听话，把她的谷子都踩坏了，来年一定要把树砍掉。我们一群小孩都不做声，全当没听见，一背眼，又去打枣了……
年复一年，枣花开了又谢，我们一群孩子都长大了，有的要去别处读书，有的出去打工，渐渐地人都远离家乡，一年难得回去几次，奶奶也不再骂人了，枣成熟的时候，总是念叨着我们……
终于，我们都长大了，都有了自己的生活，自己的家，谁都不再回去，老家再也没有往日的喧嚣，那一年，枣熟的日子，我回去看奶奶，奶奶已经老得走不动了，树上的枣子，小铃铛似的挂得满满当当，树顶上最红的几颗被小鸟光顾了，地上掉了不少，奶奶问我吃不吃枣，还叫我带一些给孩子吃。那一瞬间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，曾经多么热闹的家，如今冷冷清清，孤孤单单……
奶奶去世后，那棵枣树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被锯了，留下了一个大树篼，有些刺眼，我默默地站在树篼旁边，许久没有说话。
